■散文/○武鹏

    清明之际，差旅途中，已近不惑之年的我，突闻来自远方的消息——信阳家属区已开始进行拆迁登记了，心绪难平，在摇晃的列车里，一蹴而就写完自己全部的真情实感。谨以此文祭奠我的祖辈，感怀我的人生，更是为承载我儿时零星记忆的这位“老友”送行。

    儿时的记忆中，似乎地处长淮流域，京广要冲的信阳市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便是那个家属区了。家属院多大不得而知，但有数十栋错落有致、整齐排列的二三层砖混房，有热干面，有胡辣汤，有羊肉串，有宿舍，有医院，有八处小学，还有曾经的信阳中学而后改成的信阳技校……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小社会，虽然简陋但是功能齐全。八零后的我，只知道这个院子里面住的都是曾经的铁道部第四工程局第五工程处的最早一批职工之一，从我，到我的父母，到我父母的父母，许多异乡人都汇集在这里,或多或少地度过了自己的一段人生旅程。记得有句歌词曾这么说过：“如果这生命如同一段旅程，总要走过才完整”。我们铁路子弟的人生旅程没有太多人能懂，也不需要人懂，如我从景德镇，到南京，到信阳，到瑞昌二段，再到九江……似乎哪儿都走过，但哪儿都不完整，但这是我们的基本属性，也是我们的今生宿命。作为大后方的信阳家属区，在无数铁路建设者的眼里心中，她如同一位婉约而博爱的母亲，无所求，无所怨，为一代代的铁路建设者打造了另一种温馨备至的家园情怀，默默地告诉他们如何为国为企尽忠报效。家园与家国虽不能同日而语，但国家二字是永远无法拆分的，没有家何以为国呢？

    从家属区长辈们耳濡目染的口口相传中便知，我们铁路子弟是没有故乡的，因为从祖辈开始，一代代的铁路建设者便如同候鸟一样随水草丰盛而迁徙群居。曾几何时，长夜静思，反复自问到底自己算是哪里人，九江人？在九江生活三十余载却连半句九江话也不会说的人；景德镇人？我来到世上第一次握手的人也仅仅是市妇幼保健院的助产士……想到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不过是一个一辈子只会操着普通话，无论到了哪儿都是外地人的铁路子弟吧。正如八九年前，锦官城外那垂暮纷至沓来而拂晓又悄无声息的巴山夜雨，陪伴了我四年有余。那雨，它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但它却知道自己总是身在异乡。风不止，梦远行。

    还记得，儿时的信阳家属区是五处机关小车班“上饶牌”大客车从九江出发晃荡一天才到的地方，是爷爷家那虽然不大却足够我待大半天的菜园子，是一年到头始终挂着半青半熟果实的葡萄藤和葫芦架，是房头树荫下随意支设而又四海方言翻飞的麻将摊，是为了一毛还是五分钱一锅纠缠着虽面红耳赤却乐此不疲的长辈们，是昨天刚偷了他家小鸡子今天就能跑上家门算账的那些邻居，是包含吴鸣姐在内却已说不上几个名字的童年玩伴，是一天到晚震耳欲聋又灰头土脸的蜂窝煤厂，是铁路工人文化宫广场每日烟雾缭绕却生意兴隆的羊肉串小摊，是每天早晨眼巴巴地瞅着“钢精锅”里热干面和豆腐脑装了多少的我……

    2005年，我的铁路人生从广州花都展开，期间经德安，成都新都，到南昌，再到未知的地方。对于这个不是故乡的故乡，回去得越来越少了。忙啊，一直在忙，大家都在忙，忙着直到2007年春节前惊闻爷爷的噩耗，才再次站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到了那里。爷爷少小便因“男去女不去，长离幼不离”的缘故去了战火纷飞的朝鲜，拖着矽肺的残躯打了半辈子的隧道，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再之后，距今最近一次回到这里已是2015年的4月，因公出差而重访故地。下车时的激动溢于言表，恍惚间就已被出租车师傅的质疑给冷冷地消散了，不过是几年的光景而已，脱口而出的“铁路工人文化宫”“铁五处”“铁八处”这些字眼似乎早已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无从寻觅。无奈只得凭借多年的记忆寻了过去，还好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没变，没变，变的只是我们这些过客。儿时的那些大妈，寥若晨星般地还倚在门前，却早已花了双眼，白了双鬓，谁又能记得谁？

    踏足铁路行业十数年，若算上祖辈投身抗美援朝和坦赞铁路算起，我的大家庭已为铁四局贡献近六十载，在日渐老去的鬓角下、容颜中，处处都是生活刻下的印记。时间汹涌而来，人们匆匆老去，风不止，梦已行……

    文末，以诗一首送别渐行渐远的信阳家属区及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江南的雨啊，润了谁的喉；

    塞北的雪啊，白了谁的头；

    眼泪里流淌着爷爷的故事，梦乡里哼唱着儿时的歌谣。

    隔年的花呀，藏着谁的羞；

    今夕的月呀，洗亮了谁的秋；

    老槐树下那滚烫的眷恋啊，还有那村头招手送别的杨柳...

    那半壶暖肠的酒，那一碗养胃的粥，千里万里牵着衣袖，最疼是乡愁；

    那半壶暖肠的酒，那一碗养胃的粥，千里万里总在回首，不老是乡愁。

    今当远行，临文涕零，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