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兰溪

    我20多年前供职的中铁四局《铁道建设》报社正在开办一个讲述中铁四局老家属基地故事的栏目，约我写点汨罗基地家属区的文字，我思考半天后答应了。汨罗，这两个字我可以用当地的方言来呼唤它，也可以用心声来祈福它，更可以用文字来讲述它。因为，我有太深太浓的汨罗情结。

    汨罗位于洞庭湖畔东部、汨罗江下游，是京广铁路经过的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所辖的一个小镇，因公元前278年有位叫屈原的爱国诗人在此抱恨投江而闻名遐迩。修建京广铁路复线时，为数千名建设者在这里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家属基地（共有7个家属区，约上千户人家）。基地的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班，每个年级都有3个班，学生最多时达2000多人。基地还有留守处、食堂、幼儿园、卫生所，所有这些设施与机构都隶属于 “铁道部第四工程局第六工程处。”

    汨罗，与我而言，既可以称之为他乡，但其实更应该带有浓郁情感色彩、骄傲地大声说，“这是故乡”。上世纪50年代，我出生在无锡，刚满月，母亲就返回宝（鸡）成（都）铁路建设工地，把我交给在当地中学当校长的舅舅。2岁后我才回到常住帐篷、工棚的父母身边，跟随他们到处流动。

    由于单位安排母亲到汨罗子弟学校教书，我一年级没上完，我们兄妹4人就随父母从工地来到了当时新建的汨罗家属基地。至今，我曾经居住过的家属区（现在应该叫 “小区”）职工食堂、几栋人家共用的露天水龙头、公共厕所，还有学校的教室、跑道、球场、露天舞台、参与挖掘的防空地道，无一不历历在目。当时巨大的家属区成年人中女性居多，男主人大多都在上千里或上百里之外的地方修铁路，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回家的机会。

    离开汨罗几十年了，当年子弟学校老师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常现眼前。多少年来，我通过各种途径和渠道想办法联系他们，由于当年都没有电话，加之单位变迁及人事调动多次，只有少数能联系上的，也只是仅仅知道他或她退休后居住在那一座城市而已。其中一位当时我非常敬佩的高中语文老师，我参加工作后与他一直保持联系，后来还成为1983年安徽大学首届汉语言文学专业函授的异地同学（我在合肥铁四局《铁道建设》）报社工作，他在淮南一所铁路子弟学校任老师），遗憾的是十多年前他因病去世了，令我感慨天妒英才。今年3月，我又得知，我曾费尽周折于两年前才联系上的小学时最喜爱的一位体育老师因病辞世，令我唏嘘不已。50多年前，是这位体育老师在学校附近的水库堤坝教我游泳、跳水，使我成为每年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活动时横渡汨罗江队伍中第一排推着牌架渡江、年龄最小的泳者。

    汨罗，他乡乎，故乡乎，我到底该如何定义你？中国现代汉语里故乡的定义是，出生或长期居住的地方。我没有出生在这里，似乎应该是他乡，可我又是连续十余年生活成长并心智萌发、情感成熟在这里，这又理所应当是故乡。在这里，我自小养成了至今仍无法有些许改变的无辣不欢的饮食习惯；在这里，我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学历；在这里，我拥有了下乡四年的知青经历；在这里，我品尝到了五味杂陈的初恋；在这里，有过太多的故事与经历，周遭时常弥漫着家长里短、邻里纷争所氤氲出的世俗气息，令我早早感知了家属区、小镇街市和贫困农村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形成了我人生最初的“三观”。

    特别令我铭心刻骨的是，我真真切切地见证和亲历了铁路建设者家人生活的艰苦与辛劳。那个年代，铁路施工人员收入都不高，家属区的妈妈们经常为孩子们的吃穿发愁。每月，丈夫工资中的大部分定时通过单位财务转发给家人，每一角每一分钱妈妈们都需要精打细算，手指缝稍微松一点，也许没到月底就揭不开锅了。所以许多孩子每天清早都要去火车站的蒸汽机车停车处去捡煤渣，机车的煤渣刚一倒出，大人孩子们便蜂蛹而上，用自制的齿耙掏着滚烫的还未燃尽的煤渣，还要拣块大的快速往自己身边扒拉，生怕被别人抢走。在汨罗家属区，比较普遍发生的捡煤渣、挖野菜、摘槐花、钓鱼、打零工等情况，实在是迫于生计，为缓解拮据生活开支的无可奈何之举。虽然生活艰难清贫，但我从未见过偌大的家属区中，有谁对社会、对生活、对单位有任何的不满与抱怨，这就是铁路建设者的妻子和家人的胸襟与情怀。在这里，我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辈们那种吃苦耐劳、拼搏奉献的精神,那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气概，那种虽远离亲人、远离故乡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国家的新线铁路建设事业，把对亲人和家乡的思念，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的平凡情感。

    汨罗，我曾经生活成长的地方，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我时常会在梦中游历的地方。这里，曾经记述过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的投江明志的悲壮故事；这里，一直在见证着新中国第一代、第二代新线铁路建设者为祖国的铁路乃至包括高铁、高速公路、城市轨道、高层建筑、市政、机场、码头等所有基础设施建设所做出的可歌可泣的牺牲与贡献。

    汨罗啊汨罗，丹青难以描画，文字难以表述。汨罗啊汨罗，令我魂牵梦绕，令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