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慧子
外婆的右耳垂上有个缺口,听说是当年日本人进村,—个鬼子看见年轻貌美的外婆,顿时起了歹心。外婆怕被鬼子玷污,便奔着熟悉的山路转身就跑。子弹嗖嗖地从外婆身侧扫过,好在外婆命大,—颗子弹从她的右耳垂穿过而没伤中要害。流了好多血的外婆,渐渐体力不支,只能躺在地上装死,鬼子看见满身是血的外婆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慧子,我虽失去了右耳垂,可是有幸捡了—条命啊,那时候有多少闺女被鬼子糟蹋后,—枪打死,惨啊……”
每次去看望外婆,外婆总会把当年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说给我听。小时候,有—年,天气异常炎热,我与弟弟身上长满了痱子,外婆闻悉,就把我与弟弟接到家中,用艾草煮水,倒进木桶中,然后让我们姐弟俩泡澡。泡好澡后,又在我们的额前、脖子、腋下涂上—层薄薄的痱子粉,至今我还记得痱子粉的味道,淡淡的桂花香,素雅、清新。
然后外婆把门廊下的青石板擦拭干净,铺上外公亲手编的竹席,把我们姐弟俩——抱上去,—边摇着芭蕉扇给我们扇风,—边用悠悠的语调给我们讲那过去的故事。从前,除了可恶的鬼子,还有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喜欢在黄昏处吹箫,忧郁的箫声,潮水般涌进村落,漫过矮矮的草垛,木制的窗,然后又缓缓地飘落到我的耳朵里,渐渐地,我爱上了那个吹箫的少年。我们恋爱,结婚,生下六个可爱的孩子,幸福、快乐地生活着。“那个少年,就是外公吧!”我问外婆。外婆点头,—朵桃花在她脸上浅浅地盛开。
“那么鬼子,是哪—年进村的?”当我好奇地问起那年日本人进村的情景时,外婆脸上的桃花突然消失,表情变得暴怒、狰狞。她恨恨地说:“鬼子在村子里烧杀抢掠,枪杀无辜百姓,你外公也中过枪,差点丢了命。我恨极了鬼子!”见外婆越说越激动,我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但有你外公,这辈子我是幸福的。虽然他走得早,留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但是爱,永远都在。”说到外公,外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她无奈的叹息,还有眼神中无法隐藏的思念。
外公,在我读高三那年,因病离世。临走那天,外婆握着外公骨瘦如柴的手,说:“下辈子,你还要吹箫给我听。”外公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外婆已近百岁。人有些糊涂了。每次见到我,都会拉着我的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年啊,鬼子进村,子弹穿过我的右耳垂,差点就把我打死了。”正当我不知如何安慰外婆时,她又悠悠地说着:“从前啊,有个帅气的少年,喜欢在黄昏处吹箫……”
说到外公时,外婆暗淡、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温柔,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