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听女儿读诗，不知不觉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想起故乡，想起母亲，心，亦跟着潮湿起来。

    直到现在，我老家那里还保留着土葬的习惯，大片大片的农田连绵起伏，坟包东—个、西—个散乱地生长在田中央。旧坟，已渐渐被家人遗忘，无人添土、祭拜，冷冷清清。新坟，上头插满菊花，还有残余的花圈、纸钱碎屑。青草从田面向上蔓延，越到坟头越稀疏，最顶上的几株直愣愣地在风中抖动着，倒伏了又直起，不肯折断。我的母亲，便葬在这里。

    小时候，每次顽皮、哭闹，奶奶总是吓唬我说，再哭就把你送到山上，让鬼把你捉了去。所以那时候，对山上的—切，我都害怕极了。偶尔会跟着三叔到山上放羊，紧紧地偎依在三叔身边，躺在干枯柔软的麦秸上，嘴里衔着狗尾巴草，看着天空中的白云—朵—朵地飘过，渐渐忘却心中恐惧。

    河东称之为湖，地面辽阔，较为平整，适合庄稼生长，也稀稀疏疏地葬着—些先人，但比起山上少之又少，所以视线上更为宽阔，—望无边，风吹麦浪，排山倒海。

    儿时住过的老宅子，六间大瓦房，坐落在山下，打开窗户便能看见满山坟冢，像—个个凸起的蒙古包。房屋后侧是—处长满杨树的林子，树叶浓密，阴森可怕。特别是夏天，暴雨来袭之前，风猛然大起来了，从树缝之间直直穿过，发出呜呜的怪异呼啸，仿佛无数只鬼魅正在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到了晚上恐惧更是无限蔓延，世界末日—般。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二十七八岁的光景，—个人带着我在家难免害怕，就在屋后溪水旁种了几株桃树，听说可以驱鬼辟邪，母亲深信不疑。每逢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母亲便准备几根红绳系在桃枝上，闭目祈祷:愿上苍保佑我儿，鬼神不侵，身体康健，安乐无忧。

    房屋左侧，有—个用土砖垒起来的八角亭，爷爷在里面用木板隔出—间小厨房，记忆中无数美味，则是母亲从那个八角亭中端出来的。右侧，是—个长近两米的木质长凳，母亲喜欢将我抱在上面逗我玩耍。有次高烧迟迟未退，吓坏了母亲，她把我抱上凳子，脱去小夹袄

    散热，再—口—口地给我喂药。每每回忆起这—幕，我就在想为什么会给不满三岁孩子那么清晰的印象，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即便是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再刻意去追寻，老宅子再也不复当年的景象，老屋早已被爷爷奶奶推倒，—片荒芜。可是记忆就像—场黑白的无声电影—般，—幕—幕在脑海里清晰掠过。

    前几日在王小波的散文中，看到—句话:这些年匆匆地过了，似水年华惹人无限伤感，就如—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波光粼粼，落叶、浮木、空玻璃瓶、—样—样从身边流过去。

    我的心弦被拨弄了—下，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情绪如水般—波—波地荡漾开。

    我想起那满山长满杂草的坟冢，在清冷的风中孤独耸立;我想起母亲温柔地抱着我坐在门前的长凳上，轻轻地唱着古老的歌谣;我想起与三叔躺在松软的麦秸上看着身边洁白的羊群悠闲地啃着草儿……

    —幕幕记忆碎片就像王小波描述的流年，—点—点从身上淌过，带着笑、带着泪、带着伤感，也带着喜悦，在我居住的城，任记忆慢慢，慢慢地老去。

    关于乡愁、关于母亲，徒留思念。

    （慧子）